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瀕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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瀕死

而另一邊, 應鸞看著楚維禮跳下去的身影,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這樣呆楞楞地在原地等他。

她沒有選擇跟蹤他的腳步, 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,打算去更遠的地方攔截他們,如果攔不到再回頭去找人。

她的步頻很快,幾乎已經達到了自己奔跑速度的極限。她跑著跑著,就感受到一陣大地的顫動,積雪從她的頭頂的樹枝上簌簌降落,猝不及防地砸了她一臉。

她用手一摸, 感受到那沈沈的積雪一大半都化成了透明的冰晶,像是普通的水一樣附著在她的手指上。

雪開始融化,說明影響天氣的巨蟒正在漸漸失去生命。

與此同時, 地顫的聲音也越來越小, 到最後甚至歸於了一片寂靜。應鸞暗叫一聲不妙, 動作連忙加快, 順著小路極速狂奔。

突然間,她看到了前面那道巨大的身影,停住了腳步。

巨蟒自遠處慢慢爬行而來, 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在這裏攔住它,碧色的眼瞳與她猝不及防地對視。

應鸞也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槍,冷冷註視著它。

不需要她與它交手, 她就已經看出它現在的體力已經逼近極限, 甚至身後一路蜿蜒的血跡表示它如今已是時日無多, 只靠著最後一口氣挺著。

它盤旋在雪地之上,巨大的蛇頭匍匐下來, 身體顫抖著求饒。

它的身體很高,貼在地上的時候卻顯得沒那麽高了。應鸞看出它肢體中投降的意味, 知道它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反抗能力,下意識地伸出手,想要去觸摸它柔軟的瞳孔。

它的眼睛就有她一個人那麽高,彎下身來的時候,她感受到了它掀起的狂風吹在她的臉上,讓她發絲紛飛。

感受到了她的動作,它挪動著笨重的頭部想要去靠近她,於是艱難地向前探了探自己的身體。

在馬上要接近她的時候,它的眼神卻驟然暗淡了下去,巨大的蛇頭倒在了她的面前。

它死了。

應鸞的手貼在了它的鱗片上,冷血動物特有的體溫從她的手掌中傳過來。它七寸之下的鱗片已經被翹起,可以看到內裏柔軟的結構,以及那個失去跳動的心臟。她心中沒什麽多餘的想法,但這樣一個龐大的生命流逝在她的眼前,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下。

她在這裏做了一個標記,打算等找到楚維禮之後再回來處理它。

它既然出現在這裏,說明楚維禮一定在它來時的地方,應鸞順著它留下的血跡一路尋找,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字。

但是地上的血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,應鸞失去了追蹤的目標,站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上,感覺到一陣恍惚。

用儀器探測不出來任何的生物波動,好像楚維禮在這裏徹底消失了一樣。

應鸞一路跑到這裏,心跳得快要逼出自己的胸膛。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,強迫自己的冷靜下來。

楚維禮一定是遇到了危險,現在一定失去了意識,才沒有辦法回應她。

如果找不到人,她應該怎麽做?

應鸞沈沈地吐出一口氣,環顧著四周。在陽光的照耀下,積雪反射出的光芒打著她的眼睛,時間一久,令她的雙眼刺痛難忍。她閉了閉眼,重新思考如果站在楚維禮的角度,他會在哪裏停留。

四周靜到能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,她試圖從當時的場景中尋找到一絲線索。

應鸞告訴自己,再專心一點,再多釋放一點自己的精神力。

如果她的精神力能覆蓋到整個密林……尋找到他的身影自然是不在話下。

認真、平靜、專心。

應鸞屏蔽掉知覺,不再專心於外界的幹擾,而是集中於自己的想法。她的精神力現在只能覆蓋到小小的一片空間,就像是圍繞在她身邊,畫地為牢的那一小片土地。

但是她真的想這樣嗎?她真的想自己的能力只囿於這方寸之間,沒有絲毫的延展嗎?

這界限需要靠她的“相信”去打破。

她是被困在玻璃罩子中的人。於是她緊盯著前方的界限,握緊手掌,毫不猶豫地出拳——

界限被打破的同時,她也驟然失去了面前的支撐,跪坐在雪地上。她的雙手撐在積雪之上,汗珠一點點地低落下來,在地上融成一個極小的坑洞。

過了很久,應鸞才敢睜開眼睛。自己的五感也隨著她的動作被瞬間打通,她的精神力不斷地逸散,最後將整個密林都承托了起來。

與此同時,她身側的風更加猛烈了。應鸞於風雪之中站起身來,整個密林都精準刻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,她不需要什麽工具,就輕易地可以丈量到它的高度和深度t。枝葉間某一處細小的顫抖,還有大地之上緩慢爬行的蟻蟲,都被她了如指掌地掌握。

她甩了甩自己的頭,如同甩掉了過去沈重的負擔,重新紮了一下自己的馬尾。

一個蓬松的聲音從她面前的虛空之中跳出來,而後走到她的身邊,用自己雪白柔軟的頭頂蹭著她的衣角。

應鸞忍不住分心去想,原來人在很累的時候,連笑容都那麽虛弱。她此刻完全沒有什麽別的力氣了,就連精神體突然回來,她的臉上也只能擠出一個虛弱的表情。

她看著它黑棕色的眼睛:“是你啊。”

小羊在她身邊轉了幾圈,歡快地叫了幾聲。

應鸞將它抱起來:“走,我們去找楚維禮。”

她的精神空間擴張之後,很快就找到了楚維禮的身影,他被掩埋在重重積雪之下,不知道之前為什麽沒有被她檢測到。

應鸞徒手將他挖了出來,發現他整個人都被凍成了冰一樣的人,發間與身上滿是雪花,嘴唇毫無血色,臉色也十分蒼白。

應鸞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,幸好一點微弱的呼吸,說明他並沒有什麽大礙。她連忙給他灌了一點補劑和藥品,甚至還處理了一下他的傷口。

小羊趴在他的身體上,試圖給它傳遞一點自己的體溫。

應鸞看著他手臂上那個圓形的傷口上不斷滲出的黑血,皺了皺眉,收集了一些在標本袋中。

楚維禮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,他先是睜著眼睛,硬挺挺地躺在那裏,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。而後感受到面前的人是她,這才露出了一點笑意:“應鸞……”

應鸞恨鐵不成鋼,直接在他的頭上拍了一下:“你為什麽那麽沖動?”說跳懸崖就直接跳了下去,完全沒有考慮過後果是什麽。

“我……”楚維禮紅色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,“對不起嘛。”

他捏了捏她的手:“不過你還可以找到我,你好厲害。”

應鸞看著他的眼睛,發現他又狂化了:“你這是怎麽了?為什麽突然又這樣了?”

楚維禮像是突然才意識到自己不舒服一樣,捂住自己的頭,慢吞吞地哎呀了一聲:“我身上好疼,頭也疼,被那個蛇咬了一口,就突然狂化了。”

應鸞看他這幅樣子,以為他沒有大礙,於是找了點藥片放到他的嘴邊:“我去療養中心拿的藥,俞祈女士告訴我可以有效治療狂化癥,你先吃了,其餘的等我們下山再說。”

楚維禮乖巧地張嘴含住藥片,而後擡起手將小羊挪到一邊,站起身來。

過了一會兒,他的眼睛又恢覆了之前的蔚藍色,應鸞看著沒什麽問題,對他說:“走吧,先回去找那條蟒蛇的屍體。”

小羊卻跟在他們的身後咩咩直叫。

楚維禮彎下腰,笑著將它抱起來,捏了捏它頭頂的毛,將它搓圓搓扁,悄聲對它說:“小點聲,別讓她擔心。”

他看了看在前面疾步快走的應鸞,問道:“應鸞怎麽發現它的屍體的?”

“我提前預估了它的去路,在它逃跑的道路上攔著。”應鸞說,“我感覺你能打得過它,但如果真的讓它跑掉了,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了。”

“這都能想到,應鸞好聰明。”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,“你看到它的時候,它的狀態怎麽樣?”

應鸞在前面帶路,頭也沒回地回答:“它出了好多血,但是身上的傷口卻不怎麽明顯,需要擡起它的鱗片才能看到。”

他疑惑地說:“可我當時明明把它的心都挑出來了……它怎麽可能恢覆的那麽快。”

“這種高級材料與生物組織的結合體,自然不能按我們的想法去評估……”應鸞思索了一會兒,雖然她也從來沒有見過恢覆得這麽快的生物。如果只是材料,自然沒有自愈功能,但是它卻有;但是如果是生物,愈合速度又令人咂舌,更像是某種材料。

現在看來,它結合了兩方不同的特點,甚至變成了一種超脫常理的存在。

這樣的研究手段,背後一定有大量的研究資金扶持,和聯邦脫不了關系。

想到這裏,應鸞的語氣也帶了點責備:“你真的是太沖動了,幸好這次它比較弱,要是它很強的話,遇到意外可怎麽辦?”

“我看出他比較弱,才敢追上去的嘛……”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吞吐,“我下次絕對不敢了,對——”

他的話音戛然而止,應鸞卻敏感聽到了什麽粘稠的東西滑落的聲響,咕嘰一聲落在雪地上。

這一瞬間,應鸞的心跳都暫停了。

她感受到她的背後瞬間綻開血氣,於是慢慢回過頭去,只見楚維禮彎下腰來,嘴裏不斷吐出大量的血塊。

黑血從他的嘴中不斷的湧出,在地上結成薄薄的一層,黑紅色在白雪上分外紮眼。

他卻執著地要把那句話說完,再一次道歉:“對不起。”

他略略擡起眼睛,他的眼瞳此刻紅得發黑,如同黑曜石一樣,血一滴滴地從眼眶中流下來,融入到地上的血中,完全看不出什麽分別。

他看著她:“我好像……走不動了。”

“楚維禮!”應鸞連忙上前,扶住他的身體,他卻一直在吐血。

甚至他之前含住的藥片也滾落到她的腳邊,在她的身旁停下來。

應鸞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以楚維禮的習慣,他應該會很快地把它們嚼碎才對,而不是含住。

因為他早就知道直到就算是吃下去也沒什麽用,剛才好起來也只是暫時偽裝給她看的。

楚維禮用手背潦草地擦了擦自己的嘴,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:“對不起,應鸞,我以為我自己能堅持到下山的,又讓你擔心了。”

他的話音剛落,又連續吐出了很多血塊,應鸞疑心他的內臟正在被腐蝕,要不然何以變成現在這幅樣子。

“楚——”應鸞伸出手去,他的眼淚就從他的掌心滑落,流水一樣鉆過她的指縫,又隱入大地。

他們周圍血氣洶湧,甚至連他本身信息素的味道都掩蓋住了。應鸞從來沒有這麽心慌過,這附近什麽也沒有,她只好扶著他在一旁的雪地上躺下。

她顫抖著手,想要翻找一下還攜帶著什麽藥品,卻發現完全沒有可以給他吃的東西。

“別找了。”楚維禮按住她的胳膊,黑紅的眼睛看著她,“陪我一會兒吧。”

應鸞卻咬著牙不肯放棄。

楚維禮知道她的性格,就算他真的死在了她的面前,她也會背著他的屍體回去,於是笑了笑:“我要是死了,你就別管我了。”

應鸞聲音沙啞,大聲喊道:“你開什麽玩笑?!”

楚維禮躺在雪裏,往常耀眼的金發如今顯得暗淡異常,他僵硬地歪了歪自己的腦袋,想要露出一個和平常一樣的笑容:“我是認真的。”

“我死了,你就把我留在這裏。”他指了指一旁,“這裏不會有其他人來,所以就把我留在這裏吧。沒過多久,我就會在這裏腐爛,身體被路過的獸鳥啃食之後,骨骼就化為肥料滋養大地。到時候這裏會開滿小花,味道一定很好。

“你來看我的時候,可以在上面睡覺,我的靈魂就可以與你隔空相擁,肯定能做個好夢。”

應鸞壓抑住嗓子裏的哽咽,她將七零八碎的恢覆藥品都倒在自己的手裏,強行餵他吃下去:“你活著就可以這麽做,為什麽一定要等死了再做這些。”

“我活著的時候,你從來不讓我抱你。”楚維禮卻將那些藥片全都吐了,他現在完全吃不下任何東西。

他無所謂般地笑笑:“這麽一想,死了也挺好的,起碼我可以隨時隨地看著你,還不會被你討厭。”

應鸞沈默,她將隨身攜帶的針劑翻得震天響,也沒有找到可以改善他這種病癥的方法。

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臉,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,她居然淌下了兩行淚。

她胡亂地擦了擦,堅定地說:“你不會死的。”

楚維禮聽到她的話,反問道:“我要是死了,你會來t看我嗎?”

應鸞搖頭:“不會。”

他長長地啊了一聲,聽出了她的言不由衷,於是說:“那我再堅持一下吧……等你同意,我再安心去死。”

他將喉頭間不斷翻湧上來的東西咽下去,血腥的氣息維持著他最後的意識,只不過這絲意識也讓他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回憶,他只能混亂地說:“我好像看到你了。”

她離他更近了一些:“我一直都在你的旁邊。”

“不、我看到你在垃圾星……”他的語氣十分緩慢,“我看到你拉著我的手,你把我從廢墟中拉出來……”

他的聲音越來越模糊:“我看到……”

應鸞連忙伸出手去,與他的手掌相握的一瞬間,似乎一道電流在他們的交握之處跳了一下,這絲電流讓他立刻恢覆了一點神志,於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。

“別放開我……”他啞聲說道。

四周的環境似乎都變得模糊而遙遠,連同他的聲音一起,都被一層厚重的迷霧所籠罩。她看不到解決的方法,只能讓內心的恐慌更加洶湧。

和他聯結吧,只有聯結能拯救他……

應鸞聽到自己的聲音正在對自己說。

在那一瞬間,她似乎受到了某種指引和點撥,她之前從來不知道這種解決方式,思維突然變得異常清晰。

應鸞慢慢俯下身來,與他的額頭相貼,一陣滾燙的溫度從兩人的相接之處傳過來,繼而不斷地擴散到他們的四肢百骸。

楚維禮感受到她的呼喚,微微仰起頭,與她貼得更緊。

聯結形成的一瞬間,仿佛有無數的絲線牽扯著他們的四肢,將他們兩個人的血與肉、身與魂都編織在了一起。那道名為精神力的引線,毫不留情地從他們的骨骼之間穿入,再穿出時,已然帶著另一個人的骨血。但是它從未有任何停留,以一種暴力的姿態,將兩個人的一切全都融合在一起。

他們就這樣被縫在了一處,而後融合、交匯、不分彼此。他們生長,共鳴,感受到另一個人的痛,也分享著同一份喜悅。

他們就應該在一起。

在這股熱烈的餘溫中,應鸞擡起眼來,原本失去的記憶驟然沈入到她的腦海。

她看到她撐著傘,望向前面的一片廢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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